7月18至19日，我在宁波给MBA学员讲组织行为学。
导论涉及麦格雷戈和埃德加.沙因的人性假设理论。相互对立的X理论和Y理论，哪一种更为合理？员工是“经济人”、"社会人"、"自我实现人"，还是“复杂人”？针对我国国情和企业实际情况，到底哪一种理论更适用？围绕“通用与本田汽车公司管理模式”的经典案例，学员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晚上，从网上看到“富士康员工自杀”的新闻，觉得有必要反思某些企业的人性假设。
根据媒体报道，25岁的孙丹勇是云南曲靖人，哈工大2008届工商管理本科毕业，就职于富士康公司。7月16日凌晨3时33分许，从某大楼12层跳楼自杀。祸起公司交其邮寄给苹果公司的16部iPhone样机少了一部，事发后其大学同学调出事发前数小时的聊天记录，称孙丹勇在接受调查时遭到非法搜查、禁闭和殴打。由于事件真相尚在调查之中，孙丹勇在接受企业调查时是否遭到非法搜查、禁闭和殴打（这属于法律范畴，本文不议），暂时无法确证。但他在接受公司调查期间跳楼自杀，无疑是背负了巨大的精神与名誉压力。 
（以上照片均来源于网络)
事后，富士康科技集团行政总经理李金明在接受《新世纪周刊》采访时说：“孙的自杀，无论出自何种原因，都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富士康内部管理上的不足，尤其是在如何帮助年轻员工排解工作和他们个人精神层面上的困惑和烦恼方面做得不够细腻和条理。”富士康集团一位中层管理人员还说，“富士康新员工确实常常会承受很大的工作压力和精神压力，公司管理上缺少人性化。”
从以前和近期的有关情况来看，富士康内部管理的问题不仅仅在于新员工管理。公司倾向于将员工看成“经济人”，所采用的管理方式基本上符合“X理论”。X理论认为，人天生厌恶工作，总是逃避责任；多数人胸无大志，甘心情愿被人领导；个人目标总是与组织目标矛盾；只需要满足员工的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因此，少数的精英应当承担管理的责任，对多数人进行基于规章制度的任务管理。
不管事件的真相如何，孙丹勇的自杀说明他不仅仅是一个“经济人”，而更像是一个“社会人”。他的聊天记录和遗言，都说明他很在意别人的信任、尊重和爱。
然而，人的心理状态是复杂的，不仅人与人之间有差异，同一个人在不同环境、不同时期也会有差别。因此，人不是单纯的“经济人”、“社会人”或“自我实现人”，而是“复杂人”。管理者不能用一个固定的模式进行管理，而是要洞察他们的特点，采取人性化的管理方式。
毕舸认为，“狼性”企业文化被众多国内企业家所推崇，将管理手段“狼化”而将人的价值“羊化”，符合了追求低成本、高效率、为此不惜将员工经济价值最大化的某些企业的要求。如果企业陷入过度的“狼性”不能自拔，就会陷入员工权益与企业发展不断受损的恶性循环之中。
没有和谐的劳资关系，就不会有一个可持续性发展的企业。在现代企业中，管理者一方面要推行规章制度以实现企业的利润目标，一方面要实行人性化管理，提高员工的工作生活质量。
富士康员工回忆自杀同事：入厂时仍穿高中校服
2009年08月04日07:29 新世纪周刊 苏枫
富士康员工自杀事件调查
在深圳市某小区大厦的12楼通道窗边，24岁的孙丹勇手撑窗台，踮起脚尖，看着楼下。接着，他坐在窗台下的地板上，一动不动。一个小时之后，他跳出了窗。
7月16日凌晨3时33分52秒，富士康科技集团员工孙丹勇，跳楼身亡。
遗言
“亲爱的，不好意思，明天回家去吧，我出事情了，千万不要和我家里人讲，不要和我联系，第一次求你，一定要答应噢！真的很对不起你！”孙丹勇的女朋友阿春于7月16日凌晨1时48分接到这条信息。
“最近过得还好吧，今天真他妈郁闷，在500强公司还有这种事情，不只被揍了，手机还被那几个狗日的拿过去看，搜住的地方，关禁闭。”7月16日凌晨1点57分，这是孙丹勇生前发出的最后一条短信。
7月18日上午，一网友自称为孙丹勇同学，发帖称孙丹勇之死与富士康在调查中使用殴打、非法搜查、非法拘禁等非常规手段有关。该帖称，孙丹勇主要负责富士康公司Apple iPhone第四代产品N90的导入，在给苹果公司寄产品时，应为16台样机，但苹果只收到15台。这让苹果怀疑富士康有泄密可能，给了富士康很大压力。因为孙丹勇负责邮寄样机，摆脱不了嫌疑，所以富士康环安课领导便拉他去盘问。
该网友还贴出了孙丹勇生前与大学同学高歌的聊天记录。聊天记录中，孙丹勇像留遗言一样自说自话，在班级QQ群里留下了整个“盗窃”事件中自己的遭遇和感受：
“从我进公司的那一天起，我从来没有拿过任何东西，这次少的机台(注：机台即样机，是富士康为苹果公司代工的某款手机)也不是我拿的。从88EVT开始，所有机台都是经过我手的，以前也没出过事，可能也是因为宋魅一直带着我做吧。我仔细想了一下，机台少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我装箱之前确实就被人无心拿走了，另外一个可能就是确实有人有意在当晚或第二天拿走了。虽然纸箱有贴保密封条，但是我在那也放有保密封条，而且大的纸箱有人动过。我之所以脱(拖)了3天才告诉主管，是因为我一直在找，我当时只是以为机台应该还在产线，想自己把问题处理掉，后来实在找不到了，也知道如果机台泄密会对公司有很严重的后果，就给JEFF 打电话告诉他了。
亲爱的JEFF主管， 我第二天之所以迟了2个小时才来上班，是因为周一晚上我女朋友夜里2点钟才到深圳龙岗汽车站，没有公交车赶不回来，在那边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赶过来的。虽然我没钱，但是我对IPHONE不感兴趣，这说的是良心话。
我今天被环安课做的那些记录，从良心上说，都是真的，没有半句假话，虽然看起来有些地方值得怀疑，我能理解你们，换了我我也会这么想的，但我不能接受环安课对我的人格污辱。
就是去，法律也明文规定不可以用武力，何况这只是公司而已。我只是有嫌疑而已，亲爱的环安课顾钦明课长，你们有什么理由和资格扣留我在你那，对我动手。
少机台是我的责任，我能接受，也很愧疚，但不是我拿的。这次，估计严重的后果还在后面吧，随便再打我一顿，然后又随便找个理由把我丢去？真不知道。
那个关人的房间居然没有摄像头，太他妈强了，去过C02-1.5F这么多次，这次才发现那里还有这么个顾钦明的世外桃园(源)，不知有多少人被在那欺负过。
我只是希望有人可以整治一下FOXCONN,别再有和黑社会一样的地方了，随便就去查别人的家，随便就扣留人，打人。
各位部门同仁，最后说一遍实话：少的那台N90机台不是我拿的。
走了，高歌，好好休息噢，想想明天不用被人欺蓐(辱)，不用当替罪养(羊)，心里好受多了。
事件
据富士康提供的孙丹勇自述材料提及，孙丹勇在7月9日从生产线拿到iPhone，清点数量后保存。7月10日，取样机的人来，孙打开纸箱让他们确认数量，孙有事不在场，回来后发现少一台，孙怀疑样机丢在产线，但随后寻找未果。13日下班时上报主管。部门在继续查找未果后，15日上报环安课。7月15日，3名富士康员工到孙丹勇租住房屋搜查。
孙丹勇在富士康的一名同事在网络发帖称，孙2008年毕业后，7月25号来到富士康观澜园区iDPBG事业群工作，iDPBG是为闻名遐迩的客户A代工手机、MP3等产品的部门，客户A对新产品资讯保密的苛刻在业界是出名的。 该同事详细描述了事发当天的情况：“15号下午大概5：00， 环安课2男1女去搜丹勇家(孙丹勇女友在家)，5：30同事B在办公室见到孙丹勇面容非常憔悴，之后主管A让孙丹勇去查找一些资料。后来又被环安叫去审问。晚上7点多同事B也被叫去，在顾钦明C02-1.5F办公的小隔间，此时看到顾坐着，而孙丹勇蹲在地上，神色异常憔悴。主管A来了，顾让孙丹勇进到旁边一个没开灯的房间。顾问孙丹勇的主管A丹勇是否需要在公司(专门处理此类事件的一个黑房间)呆一个晚上，想清楚机台的问题，这孩子很可疑，他再这种态度还这样，就送公安局。主管A同事B一直没走。大概过了11点丹勇被带出来了，神情无法形容，主管A同事B领孙丹勇回办公室。主管A劝说丹勇不会有事，让他想开点。孙丹勇给E部门一把手打电话，痛哭着说他没有拿公司机台，从没有拿过公司任何东西。说完孙丹勇就下班了。”
“公司之所以对丢失苹果样机这个事情非常敏感，是因为之前有被盗先例：为一个大客户做代工时，曾经丢失了某款手机，这样一来完整数据也丢了，给客户造成了很大损失——正品还没上市，一模一样的山寨机已经开始卖了。这次丢的苹果iPhone，是3G的触摸式手机，表面处理精美，做工精细。再加上苹果公司一直对版权特别重视，这个事情就更敏感了。”富士康集团某部主管对《新世纪周刊》说。
孙丹勇
在孙丹勇的同学、老师、同事的描述里，孙丹勇是一个性格内向、有点腼腆的大男孩。
“他大学和我一个学院的，平时不是很熟悉，但我对他印象深刻。他总是背个大大的包去给人送盒饭，哈尔滨零下三十度的天气，他在外面卖报纸去赚那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但令我永远都不能忘的还是他那永远都不敢直视你的，那让人心酸的自卑的目光。” 一位同学说。
孙丹勇大一时的辅导员发帖悼念学生，“记得你刚来到哈工大的时候，尽管你没有交学费的钱，甚至连办饭卡的200元也没有，但是你仍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军训结束后，别人都换上了色彩斑斓的时尚衣装，而你总是身着军训时发的迷彩服，总是穿着军训时的破胶鞋，可那时的你也时常露出腼腆的笑容。你是我记忆中大学四年唯一没有买过棉服的学生，甚至是我带过的5届学生中的唯一，在我记忆中你从来没有自己买过一个以上的半份菜，你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但是你还是那么的勤奋努力，而且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碰过他人的一针一线，你的人品让同学们都非常尊重，你绝对担当得起一名优秀的哈工大学子的称号！”
富士康一位员工回忆道：“我是孙丹勇入厂培训时的一名同事，和他偶尔的一次闲聊时忽然发现他竟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校服，我就问到：‘怎么，你们哈工大还发校服？’他笑着很自然地答道：‘是高中时的。’我没有说话，但我的心已经被触动。”
孙丹勇1986年9月11日生于云南省曲靖市龙潭乡得福禄村，这是一个偏远山村。孙家的孩子读书成绩都很好。2004年，孙丹勇考上大学，这是村里的一个大事，家里期盼着他能光宗耀祖。
孙丹勇的大哥孙丹雄对媒体说，这个弟弟从小就被当作女孩养，“自我记事起，小勇的头发就一直没剪过，留着长长头发的他，每当上厕所时，都会被人误以为是女孩子而引人大声尖叫。小勇可能一直到初中才理了平生第一次平头，之后一直都是短发。”
孙丹勇从小家庭贫困。小时候没有钱买多余的作业本，他用橡皮擦掉从前的作业，每个作业本都反复用多次。“小勇很懂事，从不怨什么。上了初中后，由以前的调皮变得比较少说话偏内向起来，这一性格一直延续到他工作以后。” 孙丹雄说。
上了大学后，为了省路费，孙丹勇过年一般不回家。为了帮父母多干点农活，他每年暑假回家一次。2008年7月，去富士康工作前，孙丹勇对父母说：“以后你们两个不用辛苦了，该享受下了。”不到一年，他却跟他们永别了。
富士康
年仅24岁的员工在接受内部调查后自杀，使得东家富士康被置于舆论的风口浪尖。
富士康科技集团行政总经理、商务长李金明在接受《新世纪周刊》采访时说：“孙丹勇的离去，不仅对他的家人是个沉重的打击，对集团也是人才的损失。孙的自杀，无论出自何种原因，都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富士康内部管理上的不足，尤其是在如何帮助年轻员工排解工作和他们个人精神层面上的困惑和烦恼方面做得不够细腻和条理。”
对于“富士康集团环安课课长顾钦明在调查时非法搜查、殴打和拘禁孙丹勇”的说法，李金明表示，公司已对顾姓环安课课长给予停职停薪，并交由公安部门进行调查。“我可以负责任地讲，富士康没有授权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或部门做出超越法律之外的事情。”
当事人顾钦明则公开回应说，他没有殴打和拘禁孙丹勇，只是“扯了一下他右肩膀”。“ 网络上我好像成了一个杀人犯，所有人都认定是我逼死孙丹勇的，一些人把我个人和家庭所有的资料都登到网上，弄得我几天都无法回家，这一点我想不明白。有时候，我都会问自己，我对孙丹勇到底做了什么？”顾钦明抽泣着说。
孙丹勇的直系主管JEFF是台湾人，孙丹勇生前几小时与同学的聊天中曾多次提到他。“丹勇性格太内向了，他选择自杀，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对于“孙丹勇在隔间中被顾钦明殴打”一事，JEFF说：“应该不会，我在外面等候时，离那个隔间也就三四米，一直没听到里面有吵闹声或打斗声。晚上10点40分左右，等丹勇出来时，也没看到他衣衫不整或是有伤痕。”
富士康科技集团总裁郭台铭在孙丹勇自杀一周后表态说：“人家是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家里培养个大学生很不容易，集团要尽全力做好死者家属抚恤工作，从优处理善后事宜。如果发现确有出现员工有失妥当的行为，请集团工会能够第一时间介入调查。”
7月23日，孙丹勇家属已与富士康公司初步达成协议，孙丹勇的遗体已火化。
“富士康新员工确实常常会承受很大的工作压力和精神压力，公司管理上缺少人性化。”富士康集团一位中层管理人员对《新世纪周刊》说，他已经为富士康效力十几年，“我已经适应了富士康独特的企业文化。对公司文化不了解的新主管，对员工的管理可能比较粗糙。”
7月21日下午下班后，该管理者叫上部门员工开会后一起聚餐，用两个钟头的时间为“小青年”们疏解压力：“刚出了这个事情。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委屈，挺一挺就过去了。首先一定要想到自己的父母，父母培养你们这么大，不容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