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山庄在北京的远郊,是个鲜为人知的神秘去处。 老李在前面开着面包带路,一不留神,后面跟的几辆轿车就不见了踪影。 进了瑶台之境,老李一个急转弯,后面的车又跟丢了。 “干什么呢!进了山庄,看到长城往上开,就到窑洞了!” 老李的大嗓门一嚷嚷,车又跟上来了。 我们住的小楼,还真是取了窑洞和城墙作为设计符号。 门口,退色的大红灯笼高高挂。 楼下,紫藤静卧葵花轻摇;楼上,石榴坠枝玉兰含笑。 我们一行三十多个人,就在瑶台相会了。 分别了二十年,重新聚首,大家有说不尽的话。 时光似流水,往事如云烟,使我心生感慨许多。 老范在大学时代一直是好学生,刻苦钻研,脚踏实地。记忆中,他从不多言,听到别人说话,总是善意地笑笑,偶尔也会露出疑惑的神情。恐怕没人想到,谦谦君子的他,会义无反顾地下海,随着恒基伟业的崛起成为商场叱咤风云的人物。他遵循孔孟之道,崇尚理性,重情义,作为平治东方的掌门人,成为信息时代儒商的代表。对传统和现代的兼容并蓄,使他坚定不移,宠辱不惊。 曾听人说过,老范中规中矩,不能对他开玩笑。宴会上,他那机灵儿子,自称“中午饭”,妙语如珠,上窜下跳,偷偷地在他头上放了一块皱皱巴巴的手纸。大伙儿开心地笑了,老范也开怀地笑了。 老尹当初在咱班负责取信,始终是忠实的信使。我还记得,他有时给我信时,眼中意味深长的神情,但他从没问过半句。在那个人言可畏的年代,咱班没有人因为信件而被人演绎出什么故事,从而拥有了心灵的自由。就这一点,他就令人心存感激。毕业之后,不论是东渡扶桑之时,还是商品大潮之中,他都珍视情谊,热心快肠。瑶台聚会期间,他一直是忙碌的摄影师。 张凡在老同学中颇有几分神秘。他远离围城,逍遥自在。曾经音讯杳无,但二十年聚会前夕,主动现身,为咱班创办了不可缺少的信息交流平台。你说他面露学生气吧,他说自己最早给人塞黑钱;说他自由散漫吧,半夜三更还在网上工作;说他隐居江湖吧,他对世事纷纭自有高见;说他超凡脱俗吧,他却对班级网站的琐碎事倾心尽力、不厌其烦。 王军在大学时思维敏锐,锋芒毕露。我们聊过很多,从卡夫卡到茨威格,从鲁迅到钱钟书……当时我们都痴迷文学。记得曾有过激烈的争议,我觉得自己肯定得罪他了。再见到他时,心里惴惴不安。可他坐在绿园的长椅上笑了,手里拿着一只掰开的橘子,伸过来请我吃。二十年后,文坛早已令人失望,除了心理病态者的呓语,美女作家的自恋,武打的喧嚣和文人间的对骂或互捧,似乎已经没什么可谈了。王军从事外贸业务,不知他会不会与客户谈起那些耳熟能详的外国作家。聚会时,他只是默默地提着茶壶给大家倒茶。 老罗当年曾坐在我的前排,一笔一划地抄写《围城》,一边抄一边惊叹“字字是珠玑”!为此,他耽误了考研。我把此事讲给研究钱学的陈先生听,后来钱老先生听说此事,还略感内疚。这些年他行踪不定,历经坎坷。围城之役,让他愁白了头。谈起婚变,他欲说还休,摇头又叹息。 老董身体不好,患有糖尿病。在他的心目中,我可能是个无情无礼的人。说实在的,我一直想对他说声抱歉,但这次相见,我还是没说出口。大学毕业分到武汉一家军工厂,我整天打杂、出差。当我辗转收到他急问老汪行踪的信时,大家已知道悲剧发生了,回信已经意义不大。我曾提笔回信,但没写几句,已是泪如雨下,根本无法写下去。 想起老汪,我总忆起他说他家被贬到湖北沙洋农场的经历。他对湖北,有一种特殊的情结。他的音容笑貌,至今栩栩如生,那一双细长的眼睛,似乎还在透出笑意。我曾邀请他去湖北玩,他说一定会去,而且会去找我。可是,毕业时阴差阳错,我没有去拍毕业照,也没给他和多数同学留下地址。我曾想,如果他到武汉来找我,我会陪他玩,那么他也许不会去畅游长江,也就不会失踪了。这个念头,让我难过了很久。 老李在大家面前,性子还是那么挚诚、热情和执著,但在官场的表现则不得而知。遥想那天上实验课,老李因唐星几个坏小子不听话而被气哭,现如今已是北航领导,研究所的领袖,在基地指挥千军万马不在话下。咱班人都记得他一声吼得地动山摇,谁知道他也会哝哝软语?谁能想到,当年纯朴年少的愣头青,今天会以一曲“最爱你的人是我”惹得美眉伤心懊悔?
老李本是我的湖南小老乡。他说我曾教训过他好几次,给他很大帮助,因此尊称我为“老师”。其实,他对我的帮助也很大。记得他到武汉来看过我,送给我一只长毛绒的蓝精灵。我曾感到奇怪,它为什么没有眼睛?后来我想通了,大概他劝我不要睁眼看世界。没有眼睛,才能走出黑暗的痛苦。再到后来,我做了快乐的母亲。孩子很喜欢蓝精灵,他天真地问我:“它为什么没有眼睛?”我说:“有,只是怕你扯下来吞进肚子,所以我把眼睛藏起来了。”他要蓝精灵看见,我就给他变出了两只眼睛。 阎桦擅长手风琴和乒乓球,在大学时代是吸引众人眼球的文体明星。当时他自恃拥有青梅竹马的女友,对其他女生不屑一顾。记得校庆晚会彩排时,他让我大出洋相。当时,我独唱《年轻的朋友》,他一拉前奏,起调就高了。我硬着头皮唱了几句,他又拉不成调,停了!他满不在乎地昂着头,我只好灰溜溜地下场。结果,害得我不仅挨了歌唱队老师的剋,而且还不得不跟“日本鬼子”(歌唱队队长的外号)一起表演男女声二重唱。上了这回当,再唱歌时,我就只好自拉自唱了。多年已过,阎桦经历了世事的沧桑,深爱的妻子走了,心爱的孩子也难以相见。听了他的故事,我不禁唏嘘慨叹。这回聚会,他其实想拉琴,但多年未练了;我想唱一首《难忘今宵》,但嗓子哑了。那天晚上,他说让我唱歌,我戏说没有伴奏不能唱,他说只要我唱,他马上回家取琴。我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 二十年前,我好像没和咱班同学跳过交际舞。二十年后,老孙和我跳舞,没跳几步音乐就没了;老郭请我跳舞,忍不住说我太高了。 老夏邀我合唱,我嗓子哑了,唱不出,只好答应给他伴舞。他点了《同一首歌》,退到一旁,边唱边拍着手。 昏暗中,老李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没想什么,泪水却悄然而下。 瑶台相会,持续了整整两天。 离愁别绪说不尽,感慨还有很多很多。 亲爱的同学们,咱们何时才能再相会? |